贾的的

2002重逢

大学里的亚洲面孔有很多,不过我最熟悉的仍然是那一个。虽然在不同的学院,我们还是尽可能的抽时间在一起聊聊,偶尔也会说起她在美国的情况。不难想象,一个14岁的小女孩独自在异国是多让人担心,所以他们的父母在一个月内经历4次长途飞行后,最终选择一起到美国去照顾女儿。而他家也成为我们的一个秘密基地,我们经常在周六日带一大帮同学玩乐,年轻人偶尔会稍稍过火,不过,我们从没让其他人上过二楼,也不允许任何人酒后去花园乱逛。

又是一个暑假,我们打算从法国出发驾车进行环欧旅行,这还是我拿到驾照后第一次长途汽车旅行。这次旅程对我们来说真的非常精彩,要说有什么美中不足的,就是返程中为了赶上少女峰的日出,我差点撞到一头突然跑到路上的小鹿,好在之前他提醒我不要超速,又及时拉了手刹,总算有惊无险。


当我们返回英国时,离假期结束还早,我不想马上回家听我爸的一些唠叨,打算再去他家消磨几天日子,没想到这次竟然能再见到她。再有几个月她就要过17岁生日,已经和我记忆中的那个小女孩完全不一样,她长高不少,看起来应该有5.5英尺那么高,头发甚至已经超过上臂的二分之一,肤色似乎比在英国时还要白一些,她穿着一件宽大的半旧黑短袖,一条灰色的系带运动裤,上面新新旧旧沾了不少颜料,衬得她有几分落拓的艺术家气质。她刚一开门,似乎没料到门外是我,往后退了半步,不轻不重的“嗯”了一声,她哥哥伸手从肩后揽住我往前推,“愣门口干什么呢”,进门边扔包边问,“妈,有吃的吗”……

我又一次在午后坐在他家的餐桌前,不过这次活跃气氛的人变成了我,他们的父母兴致勃勃地听我讲旅行的经历,他偶尔做一点补充,她悠闲地坐在一旁小口小口啜饮武夷山红茶。在这次聚餐结束前,我知道了她打算结束在美国的学业,重新回英国学建筑。我婉拒了亲切的晚餐邀请,把重要的团聚时光留给他们一家人。

我选择继续深造,虽然比起他们我在学术上根本没有什么兴趣。当然这是我爸非常愿意看到的结果,我自己更希望晚两年听他安排进家族企业。总之,我好像又回到17岁的夏天,三个人一起总好过一个人打发日子。当得知我们在家里办过不少狂欢,她非常严肃地问我们有没有什么超出限制的行为,在这一方面,他们有着超乎寻常的道德感,我毫不怀疑,假如答案是肯定的,她一定会把我们送到应该去的地方。


在这个夏天里,我被她真正接纳,我也发现其实我对中国文化似乎挺有兴趣也挺有天赋,关于这点,我母亲是全家最高兴的,她也是最早支持我和他们来往的人。我跟着她学习基础的书法,认识那些我原来看不懂的字画,原来他的名字叫做,沈君晏,出生正好赶上端午,也就是农历的五月初五,所以小名叫做端端;她的名字叫做,沈子姲,出生的阳历是双十二,小名叫做双双。她一笔一画在纸上写下这两个名字,我才发觉墙上那些被细心装裱的文字不过是两个孩子的名字。我一遍遍地看这两个名字,突然想到我也应该有个中文的名字,就像他们平时被称作Ian和Zoey,但在这个隐秘的中文世界里,他们不一样。我就像是窥见了一隙神迹的人,带着一点窃喜请求双双给我一个和他们一样的中文名字。

双双想了一会儿,给我解释他们名字的含义,她的爷爷希望他们记住“君子之泽,五世而竭”,我可以顺着他哥哥的名叫沈之晏,很好,这是我的大名,我还需要一个小名,这似乎不太容易,因为我发不出“端”和“双”的尾音。最后我们决定,我农历生日在五月底,索性就叫“五五”吧,我在心里悄悄念了几遍,五五,这是我和双双的第一个秘密。


双双满18岁的那个圣诞节,我终于能叫出她的小名,但还是没有足够的勇气在槲寄生下吻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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